万玛才旦 | 短篇小说《敲门声响了》

他将疲惫的身子埋进沙发里，一动也不动。他知道是谁在敲门，但他不想马上开门。他需要一个人静一会儿。他知道他不会马上离去的。其实他一直在等待这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来。

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，但屋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。他想起这么多年，自已走南闯北，总是行影孤单。他微微欠起身子点燃了一支香烟，慢慢地抽了起来。他在自己吐出的烟雾中眯缝起双眼，觉得很惬意。烟雾朦胧中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小男孩肮脏的脸，一双肮脏的手，还有蓬乱的头发。他伸出手想抚摸小男孩的脸，却一下子从他眼前消失了。他想起那天晚上让小男孩叫他“阿爸”时的情景。小男孩犹豫了好一阵，才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声“阿爸”。听到这亲切而又略显陌生的叫声，他的心头一热，差点掉出眼泪来。以后，他就经常让他叫他“阿爸”。他曾有过一个温暖的家，一个温柔贤惠的的妻子，一个顽皮的小儿子—但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那是个冷得令人发抖的夜晚。他闷得慌，闲得无聊，酒后醉倒在马路边上不省人事。醒来后，看见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，也在瑟瑟发抖。小男孩说他看见他醉倒在马路边上，担心发生意外，就一直守候在边上。他看看表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。他把他带回家里，做了些吃的给他，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。他是一个流浪儿，早就父母双亡，无家可归。此后，他们成了好朋友。小男孩每隔三天就来他这儿吃饭。

每次，听到那熟悉的敲门声，他的心里就会涌起一种幸福、快乐、充实的感觉。他想，对于一个孤独寂寞的人来说，有人来敲敲门也是一种安慰啊!后来，他的脑海里产生了收养这个小男孩做自己儿子的想法。但这个想法总是在变。昨天，他又想了一整天，最后决定正式收养他做自己的儿子了。“咚，咚，咚，”只要这幸福的敲门声一响，他就拥有一个儿子了。现在，这幸福的敲门声终于响了，一种崭新的生活将要开始了。

他打开了门，一片亮光刺得他眼睛发疼。噢，下雪了。门外面没有小男孩的影子。屋内的灯光将门外的雪地照得一片明亮。他仔细看了看，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。

来源：《流浪歌手的梦》